我平生印象最深的几届端午节,还是孩提时代的那几年。一到端午节早晨,表姐就为我穿戴,将两串五彩粽挂在我西装短裤的左右腰绊上。男孩子戴这些红黄绿蓝的装饰物,怪不好意思的,我忸怩地极不愿意。“不许取,弄坏了当心我揪你!”——她最重的处罚就是将我的脸颊轻轻拧一下,武汉话则说“揪”。接着又哄着我:“今天戴着,一年不生病。”等到级任老师詹小姐发现了,询问赞赏一番,小朋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我的佩戴物时,我便开始得意起来,心里美滋滋的。
午时放学回家,总有二三亲友在座,长辈陪着品茶聊天,气氛欢洽。桌上摆着芝麻糕、绿豆糕等茶盒及黄枇杷,红樱桃之类的果盘。
我对桌上的食品都无兴趣,心里念念不忘且迫不及待的事则在于黄烟。所谓黄烟,乃是略粗于手指、两寸多长的一种哑爆竹,内无火药,但有引信,可以点燃而不爆炸。实际上内里装填的是雄黄,点燃之后释放出一股黄色烟雾,用以驱灭毒虫,延至一两分钟即尽,它是一种季节性的卫生消毒剂。这是我的一项“专利”,表姐为我预备下一炷佛香,我点着黄烟,到墙角、床下、柜下、桌下到处施放。我的节目一完,便开饭上菜。大人们将一包包雄黄倾在小酒杯里,便开始斟酒。他们用筷子将雄黄酒搅匀,就叫我到跟前,用指尖将杏黄色的酒液抹在我的额上、耳窝内和耳根部,说是毒虫不咬。
饭前照例是先吃粽子。武汉人只包糯米的净粽,偶尔包少量的枣粽供小孩子吃,不包别的品种。这里将江浙人称作“下江人”。下江人则包赤豆粽、肉粽,广东人爱包香肠粽子、火腿粽子。我吃粽子不爱蘸糖,只吃一个或半个淡粽子,端午节的餐桌上除了一盘粽子还有一盘盐蛋。切开成四瓣的盐蛋则另装一盘。大概是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之后,鸭子产蛋就进入了旺季,所以南方各地都将盐蛋列入了端午节的食品之中,下江以“高邮盐蛋”最为著名,湖北则以“沙湖盐蛋”最称俏货。就是上辈人常说“沙湖沔阳洲,十年九不收”的那个沙湖。昔时汉江泛滥,常使天门、沔阳受灾,却使沙湖成为天然的鸭场,故以盛产盐蛋著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