鲍尔敦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。下班了,屋里静悄悄的,人全走光了。老鲍把坐姿调整一下,使自己坐得更舒服点,眼睛得意地瞅着桌子上那套光子元件头一轮测试结果的记录。
他就是喜欢在人家全走光了以后独自留下来。他被任命为这新的课题组组长这件事至今对他还挺新鲜,仍能使他深深地体验到一种快感。他的目光在盯住眼前的图表,可是脑海里闪现的,却是他这研究所副所长,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季澜德多次对他说到的一段话:“在咱们所,如今你满可以指望能有大展宏图的机会,你有多大本事就使出来吧。想干啥就能干到啥,没什么能限制你才能的发挥的。”想到这,老鲍就又一次感到既高兴又为难的复杂的兴奋心情。他自言自语地说:“好,这下子老子总算搞出些名堂来了,可不是开玩笑的。”他是五年前调到应用物理研究所来的。有一回,他在对几个报废的克兰逊元件作常规测试的过程中,忽然灵机触动,想到了光子耦合器的主意。季副所长知道后,很重视也很热心,很快拨出了人成立了一个新课题组,专门负责这项目的研究,想进一步开发这种装置;他荣任这个课题组长,就是理所当然,众望所归的事了。对老鲍来说,这接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,都有点像奇迹那样。“看来,我老鲍是时来运转了。”
他终于不再胡思乱想,静下心来,想埋头查阅手头的实验记录,好好地思索一番了。就在这时,他听见有谁进了屋来,而且站到他身后了。他带着期望扭头一看,满心以为准是季副所长。因为季老也常呆到很晚才走,有时会折进他的屋里来跟他聊上几句。每回遇上这种情况,总使老鲍觉得那天过得特别愉快。
可是这回却不是老季,而是一位陌生人。他三十刚出头吧,个子高高瘦瘦的,脸庞黑中透红,似乎曾经风吹日晒像个农民,但却戴了一副知识分子常戴的那种秀郎框架的眼镜。他穿一件旧的部队的草绿上衣,脏脏的显得不太修边幅。最古怪而显眼的是他挎着一个土黄色布包,下边带有穗子的那种。后来老鲍爱人小杨曾说,这准是朝山拜佛的香客才挎的那种。总之,有点不伦不类。
这位陌生人微笑了一下,就自我介绍说,“我是费士廷。请问您是鲍尔敦同志吗?”老鲍说正是,于是相互握了握手。“季副所长说我可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您。我刚跟他谈到您这个课题,我对您这里搞的这项研究很感兴趣。”老鲍于是向旁边一张椅子摆了摆手,示意请坐。
这会老费看来不像是来访者中任何一种典型类型的人:不像大学或兄弟研究所来的,也不像是仪器仪表公司来的,更不像上级部门来的。老鲍指指桌上那堆纸说:“喽,这是我们搞的试验的初步结果。我们是发现了一种新玩意的苗头,可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。还没搞完,不过我可以把正在试验的那一节给你翻翻。”
老费于是接过那堆材料,专心致意地看那些图表。过了一会,他抬起头来,嘴上挂着有点古怪的笑意,微微露着牙齿,说:“这看起来有点像是詹宁斯函数曲面的一段嘛,是不是?我一直在搞曲面自动相关函数之类的名堂,你想必准是懂得这些的喏。”老鲍有点发懵,他对老费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根本一无所知;可是他却未置可否地以含糊地一笑作答。但他随即感到有点不安,就说:“来,让我给你看看咱们正在搞的那个宝贝吧。”说着就领头向实验室走去。
老费终于走了。鲍尔敦把桌上的图表、材料往边上一推,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恼。然后,就像突然拿定了什么主意似的,他赶忙把房门锁上了,故意绕了一圈路,好打季副所长办公室门前走过。可是那办公室已经锁上了。老鲍有点怅然若失,心里在算计着季老会不会是跟那个姓费的家伙一块走的。
第二天上午,老鲍就上副所长办公室去找季老,想了解谈老费昨天作为不速之客来谈话的事,还想问问这老费究竟是何许人也。
寄副所长说:“来,先坐下。我正想找你谈谈费士廷的情况。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?”老鲍如实谈了自己的印象说,他觉得老费好像很聪明,可能工作能力也挺强。季老听他这么说,看来也挺高兴。他说“我们正在调他来这里,基本没啥问题了。他在好几个研究所干过,底子相当好。对于咱们正在搞的课题,他好像有些新点子。”老鲍听了点点头,但心里却在说,千万可别把他安排到我这个组里来呀。
季老接着说:“我们还没定下来他最后放在哪个组比较好,不过他好像对你们组搞的题目很感兴趣。我想可以让他先跟你们一块干上一阵子。要是他挺合适干这活,再正式算你们组里的人。怎么样?”老鲍心思重重地点了点头,说:“那好吧,他好象肚子里事先就藏了些点子了。我们希望他能呆下去;有了他,我们挺高兴。”
鲍尔敦朝实验室回头走时,心境复杂矛盾,可以说是酸甜苦辣,百味俱全。他对自己说:老费来,对我们组是有好处的;他是个能干的人,准能帮我们组搞出些名堂来的。可是,他马上又想季老上回说到过的一段话;他说:“谁在这个课题攻关里能搞出好成果,走到最前头,所里就提拔谁。”这话如今听起来,好像就有点像威胁了。